毕飞宇的"小说课"从经典中读出新意(图)

海明威说过,他的小说像"冰山",他往往只写了"八分之一",其余的"八分之七"都在"水下"。毕飞宇却说,说这话的海明威是一个爱虚荣、喜欢夸张的家伙,小说的性质就决定了这根本不可能;鲁迅在《故乡》中刻画了杨二嫂和闰土两个经典人物,并用"豆腐西施"和"圆规"来比喻杨二嫂,毕飞宇会告诉你,这两个绰号不只是有趣,而是替代了短篇小说所欠缺的性格发育……

毕飞宇既是小说家也是大学教授,曾经举办过多场和小说阅读相关的讲座,以上即为他讲座中涉及的一些话题。

讲座中,毕飞宇选择的作品大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,而解读出的内容却是新鲜的。有网友在听过他的讲座后表示,"萌生出了将小说再读一遍的冲动。"近日,毕飞宇的多篇讲稿结集成《小说课》一书,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

在书中,毕飞宇对小说阅读中出现的一些状况提出了自己的见解。比如很多读者喜欢短篇小说,却不喜欢短篇小说集,他明确提出这个习惯"不太好"

在毕飞宇看来,短篇小说就是要放在短篇小说集中去阅读。至于理由,毕飞宇说:"一个小说家的短篇小说到底怎么样,有时候,单篇看不出来,有一本集子就一览无余了。举一个例子,有些短篇小说非常好,可是放到集子里去,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作家有一个基本的套路,全是一个模式。你可以以一当十的。这就是大问题。好的短篇集一定是像《呐喊》这样的,千姿百态,但是,在单篇与单篇之间,又有它内在的、近乎死心眼一般的逻辑。"

毕飞宇还谈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问题,即作家的"基础体温"。在中国的现代文学中,毕飞宇认为基础体温最高的是巴金。

" 这个作家是滚烫的,有赤子的心,有赤子的情。一个作家一辈子都没有丧失他的赤子心、赤子情,一辈子也没有降温,在我们这样一个特殊的文化背景里头,这有多难,这有多么宝贵,我们扪心自问一下就可以了。我很爱巴金先生,他永远是暖和的。"毕飞宇说自己不会把巴金的小说"捧到天上去",但也丝毫不掩饰他对巴金的爱。

在毕飞宇看来,基础体温最低的人,是张爱玲。毕飞宇说,现代文学史上作家总体上是偏热的,所以张爱玲算是个异数。"张爱玲太聪明了,太明白了,冰雪聪明,所以她就和冰雪一样冷。她的冷是骨子里的。人们喜欢张爱玲,人们也害怕张爱玲,谁不怕?我就怕。我要是遇见张爱玲,离她八丈远我就会向她鞠躬,这样我就不必和她握手了。我受不了她冰冷的手。"

在《小说课》中,毕飞宇对很多作品的解读视角是独特的,比如对鲁迅的解读。按照现代文学史的划分,鲁迅被界定为现实主义作家,毕飞宇并不否认这一点,但他提出,如果仅从小说修辞的角度看,鲁迅深得象征主义的精髓

在论述这个问题时,他用茅盾的小说《子夜》和鲁迅的小说相比较,并得出结论:"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最大的区别就在一个基本点上,看它有没有隐喻性,或者说,延展性。通俗地说,现实主义是由此及此的,象征主义则是由此及彼的--言在象,而意在征。"

正是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对象征主义的精妙运用,使得鲁迅拥有"巨大"的情怀。在品读时,毕飞宇选取的范本是鲁迅的《故乡》。

《故乡》的故事很简单,讲的是"我"回老家变卖家产的故事。在不少人看来,这点事,几乎构不成故事。那么,这篇小说到底好在哪里?毕飞宇的回答是,人物写得好。这篇小说中有两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,一个是杨二嫂,一个是闰土。关于杨二嫂,"豆腐西施"和"圆规"几乎成了贴在她身上的标签。

毕飞宇认为,这正是鲁迅的厉害之处,"他给杨二嫂起了一个绰号'豆腐西施'。在汉语里头,'西施'本来是一个非常好的名字,但是,'豆腐西施',不妙了,味道变得非常糟糕,有了反讽的意味……"这个比喻还附带着刻画了杨二嫂年轻的时候。

在小说中,杨二嫂精于算计,另一个绰号"圆规"自然而然就产生了。"请大家注意一下,'豆腐西施'和'圆规'这两个绰号不只是有趣,还有内在的逻辑性,其实是发展的,不要小看了这个发展,它其实替代了短篇小说所欠缺的性格发育。"毕飞宇这样写道。

在毕飞宇解读的名篇中,最为独特的毫无疑问是《时间简史》,因为那是一本他需要消耗几十分钟才能读一页,而且从来没能读懂过的一本书,他甚至说,"这本书我读过许多遍,没有一次有收获"

既然这样,为何还要读?哪里来的勇气去讲解?毕飞宇用一个故事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后,尽管他对所有提出疑问的人都不厌其烦地解释,然而根据权威说法,当时可以理解相对论的人"全世界不会超过5个"。终于,爱因斯坦和居里夫人,两位科学界的权威见面了。他们用德语交谈。根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,所有人都精通德语,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听明白他俩说的是什么。

然而,爱因斯坦却用任何人都听得懂的语言为大学生解释了相对论。据毕飞宇说,其大意是:"一列火车,无论它有多快,它也追不上光的速度。因为火车越快,它自身的质量就越大,阻力也就越大。火车的质量会伴随火车速度的变化而变化。火车的质量是相对的,它不可能赶上光。"

毕飞宇在书中写道,自己在一本书里读到这段话时,高兴得"不知所以,就差抓耳挠腮了"。在他看来,"在爱因斯坦用火车这个意象去描绘相对论的时候,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。在那个刹那,爱因斯坦和歌德是同一个人,也许,从根本上说,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。"

在讲解《时间简史》的阅读时,毕飞宇还引用了毕加索的例子--这位艺术大师的一大嗜好就是阅读爱因斯坦,他曾说:"当我读爱因斯坦写的一本物理书时,我啥也没弄明白,不过没关系:它让我明白了别的东西。"

这就不难理解毕飞宇为什么读《时间简史》了。毕飞宇说:"我喜欢读《时间简史》哪里是求知,哪里是对理论物理感兴趣,我喜欢的只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语言。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魔方,所有的奥妙就在于语词与语词之间的组合,它是千变万化和光怪陆离的。"

在这本让人忍不住一口气读完的书中,毕飞宇从来不说他的分析绝对正确,他曾说自己的很多结论依靠的不是逻辑分析,而是一个小说家的直觉。其实,读过《小说课》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,这样的解读其实是以毕飞宇深厚的文学修养为基础的。至于读者,与其说是在他的文字中学会了如何去读一篇小说,不如说是和毕飞宇一起享受着二度创作的快感。

本报记者 李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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